、仪征中学 高一1班 孔梓萌

我叫七号。是一袋冰毒。劣质的活口塑料袋上，是大红色记号笔胡乱写着的两个数字：07。那是比鲜血更刺目的颜色。

和其他冰毒一起，我被藏在整间房子最阴暗的角落——床底隔板最内层。我看不见光，也看不见第二天升起的暖阳，视野所及，皆是无穷无尽的黑暗。所以闻声，是我接触外界的唯一方式。我在黑暗里计算着日子，眼看着同类们一天天被带走，我也曾期待着属于我的光明。

终于，今天，轮到我了。最后，我想讲一个故事。

“爸，妈，我回来了，饭好了吗!”高中生程成放假回家了。对于这个并不富裕的中产阶级家庭来说，这或许是一周中最热闹最幸福的时刻。薛姨，程成的母亲，用尽力气推着轮椅从房间里出来，柔声道：“就快了，你先休息会吧。”我似乎看见她的面庞荡漾着温柔的笑意。听到她的声音，正在厨房忙碌的程凌，程成的父亲，快步走向薛姨，焦急的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关心：“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自己推轮椅，喊我就是了，累着怎么办……”

很快满屋子就氤氲着家常菜的香气。三人围着餐桌，谈论的话题都离不开程成。黑暗中，我听见程凌严肃的告诫，还有薛姨轻轻的叮咛。我想，他们真的很幸福。

“你们接着吃，我作业多，先回房间了！”随着程成匆忙离开，我似乎看见程凌和薛姨无奈又欣慰的笑颜。“砰”地一声，程成卧室门被紧紧关上，可紧接着出现的，不是书包拉链拉开的声音，而是床板被掀开的声音。我亲眼看着他带走了部分我的同类，正如一周前他刚带我们回来时那样。

我以为日子会这样下去，我也会有被带走的一天。

可我错了，错的不止一点。

那天程成依旧放学回家，不过迎接他的，是一片死寂。“爸，妈？”程成有些慌了。这时，客厅传来程凌克制到极点的低吼：“你还有脸喊？！给我跪下！”我听到“噗通”一声，我知道，是程成跪下了。“钱呢？！”或许是喊得太过用力，程凌的嗓音有些沙哑。“钱？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什么钱……”程成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在害怕，他在后悔。我知道。可他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钱……你妈透析手术的钱！你妈的救命钱!”随着程凌这声声嘶力竭的大喊，程成知道一切都完了。隔壁房间里传来薛姨压抑的哭声，而客厅，程凌将什么东西摔在了程成面前。我猜，是根针管。“对不起……对不起……刘哥说只尝一点点不会有事，可我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对不起……爸……是儿子错了,我给妈偿命……我偿命……”长时间处于精神高度紧张下，程成近乎崩溃了。薛姨有尿毒症，需要长期透析治疗，今天，是新疗程开始的日子，也是交钱的日子。“你还配做人吗程成？！”“啪”地一声，我知道程成被扇了一巴掌，程凌拿起电话准备报警，却被程成死死攥着手：“爸！我给你跪下，我求求你们不要放弃我，求求你们，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要坐牢，我不要坐牢，爸！”薛姨匆匆忙忙从房间出来，泣不成声：“程凌！程成也是被人骗了，他是我们的孩子，我不怪他，我不怪他……”

最终程成还是被送去了戒毒所。或许是因为走得太过匆忙，我似被人遗忘般留在这里。程成在戒毒所待了两年，这两年，我想了很多。我似乎常常感受到一种酸涩的情绪，或许是想哭，却不会有眼泪流下来。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既然没有钱，程成为什么一定要带我们回来。我怀念从前那段温馨的日子，这个家里，程成走后，再听不见笑声了。一年后，薛姨辞世，死于肾衰竭。那以后，程凌每天都会砸东西，会在酗酒后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从他口中，我才明白，什么是“毒”，什么是“瘾”。

从此，我不再期待光明。我是罪恶，是破坏幸福的凶手，我所向往的光明，是杀死家庭温馨的匕首。我不该存在。

两年后，程成戒毒回来，痛改前非。可他终究没能见到薛姨最后一面。被释放当夜，程成在家门口跪了一夜，程凌始终没有开门。

第二天，程成还是想办法进了房间，拿出我们这些残留的冰毒，上了楼顶。

终于，今天，轮到我了。甚至，看着头顶耀眼的太阳，我知道，我比先前的同类都更接近光明。可那又怎样，强光灼烧着我的全身，我，无地自容。我，为存在而自卑。面对死亡，我甚至更加淡然，这是我，等待了许久的结局。

可就在程成向前迈步的刹那，身后有人叫住了他。

“程成。”是程凌。

听到久违的嗓音，程成颤抖着，却没有回头。他说：“爸，你让我走吧。我去找妈，去向她赔罪。你说的对，我和这冰毒又有什么两样，生而为祸，不配活在这世上。”两年过去，程凌的声音成熟了些，却也更加颓废。

“不，我说的不对。冰毒，有人用它杀人，也有人用它救人。它是杀人与无形的毒品，却也可以治愈ADHD、嗜睡症及极端肥胖症等疾病。存在不是错，只是做法有所不同罢了。”程凌停顿了一会，接着道：“你妈希望你好好的。”他语气平淡地说完这番话，却在程成和我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程成转过身，深深地看了一眼程凌，拿出打火机，将我们点燃。

我闭上眼，笑了。若有来生，请让我救人。

火光刺眼。程成搀着程凌，回家。

七号，死在火中。

（指导教师：仇丹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