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 翼》---2019年仪征市禁毒征文二等奖作品

来源:仪征中学 时间:2019-10-21
 

 

仪征中学 高一1 金海若

 

                       卿省不曾沉眠,陈棉终究清醒。

 

 

卿省捧着花下车,抬起双眸望了望低沉的天空,撑起一把黑伞阻隔了密集的雨丝。远远地竟见前方的墓园里有一把撑开的红伞,像巨大的,阴沉的墓园天幕里,开出了一朵殷红的花。

是你?好久不见。”卿省微惊,不变的却是脸上淡雅的恬静的笑:“你怎么今天会过来?现在你不是应该在大洋彼岸?”

“还是茉莉花吗?”面前的男子好像故意避开先前的问题,伸出手轻抚卿省手中点点斑白的碎花。手腕处,针眼与刀伤的旧痕扔依稀可辨。

对啊,母亲最爱茉莉花了,她说过,这是天使翅膀的颜色。”卿省轻描淡写,殊不知这话重重地捶打在另一个人的心房上。

于是倏然,红伞被丢在一旁,毫无预兆地,面前一米八的男子在自己面前轰然跪下,蒙蒙细雨中可辨别出他眼角大滴滚落的,是泪水。

小省,我对不起阿姨,也对不起你……”

这一声道歉在广袤阴盈的天地间显得苍白而单薄,却有足够的分量轻扣开一扇蛛网尘封的记忆之门……

 

我叫卿省,吾日三省吾身的省。

其实我也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母亲常会搂着我念叨:“卿省啊卿省,我的小天使,你要清清醒醒做人,清清白白做事。”我每天白天都很活泼很清醒啊,一点儿也不犯困,而且我的皮肤很白。

我觉得我十分满足母亲的要求。

对了,我的母亲叫许茉,她在一栋白白的大楼里工作,经常穿白白的长大褂走来走去。某天上完英语看图说话课,我激动地飞回去,抱住她大叫:“妈妈,你是doctor对不对?”

母亲抱起我转了一圈:“妈妈是doctor,又不是doctor,换句话说,妈妈啊,是个特殊的doctor。”

不知为何,母亲很少带我去她工作的,那个像奶油蛋糕一样的大楼里,不过也有例外。在一次例外中,我没有听她的话,待在她小小的办公室里,而是蹑手蹑脚地跑了出去。映入眼中的,是一个个小房间,没有窗户,三面看起来很软的墙,靠过道的一侧是大大的明晃晃的玻璃,可以清楚地看见里面的情况。

每一个房间都有一个人,只有一个。他们大多是叔叔阿姨,还有一些是爷爷奶奶。他们或是呆坐在床边,静默不动;或是发疯似地用头去撞拿柔软的墙,头发散开乱蓬蓬的。我觉得他们都好奇怪,长得也和我不太一样。

这里的一切都是我从未见过的古怪。

又想往前走,却被拽住。回头,见是母亲一脸焦急,抱着我匆匆回到办公室,将我放到桌上,低着我的额头轻声说道:“小省,你吓死妈妈了,不许再这里乱跑,知道吗?”我心生疑惑:“妈妈,那些人,怎么啦?”

母亲沉默良久,方才开口:“小省,妈妈对你说过你是小天使,并没有骗你。”母亲顿了顿,看向窗边的一盆茉莉:“你心中有一双洁白的翅膀,就像那盆花一样。世上每个人心中都有这样的翅膀,只是有的人的翅膀染黑了,不好看了,像你之前看到的那些人一样,他们正为自己的黑翅膀痛苦着,而妈妈,正帮助他们将翅膀重新变白。”

我点点头,似懂非懂。

那天天气真好,四处都有阳光的味道。

意外地,母亲领我离开了办公室,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了一个房间前:“小省你看,这里有个按钮,你按一下,就能隔着玻璃跟里面的哥哥说话了。这个哥哥,太孤单了,你与他讲讲话,逗他开心,好不好?”

我踮起脚伸着脖子向房间里望去。这个哥哥很瘦,太瘦了,细细的胳膊上血管青筋分明,好像还有孔眼的印记,他一定是身体不好,经常打针。短得能见青白头发的板寸,一双眼垂默着,没有一丝表情的脸如他干干净净,没有褶皱的衣裤。

他坐在那里,一句话也没有。不知怎地,我觉得他有一种外表和年龄不符的沧桑与颓废感。

我絮絮叨叨,兴兴奋奋讲了许多,他却动也不动,头也不抬起来看我一眼,我都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在听。

哥哥,你一定也是翅膀黑了吧,别难过,你的翅膀在我妈妈的帮助下一定会白起来的。”

这次好像他终于有了一点兴趣,微微抬头,声音干涩微哑:“什么翅膀?”

我见他终于搭理我了,激动得不得了,连忙将母亲上次说的“翅膀理论”一股脑儿地讲给他听。

他听罢,眉头微皱,随及便舒展,取而代之的是眼眸中加浓的深邃,望向某个未知的方向。

换句更准确的说法,他的眼睛里一直没有聚焦。

如果这样的话,那我的翅膀不仅黑的彻底,还从中间被硬生生折断了。”他居然一下子说出这样一长溜的话。

啊,那哥哥你一定很疼。”我的语气中多了些急切地关怀。

不,不疼,反而很快乐,像飞上云端一样,但那只是一瞬的,短暂得很,快乐之后,我便会觉得痛苦一点点地吞噬我,就像骨头上爬满了小蚂蚁,酥麻酸痒,直到痛不欲生。”

不要担心,你只要配合我妈妈就行了,她非常厉害的,一定可以治好你的。”我肯定地安慰他。

但愿如此吧。”他苦涩地笑了笑。

之后的几天,我一有空就去找他聊天,但大多数时间他都不在。妈妈告诉我,在这些时间里,他的翅膀疼得厉害,他修翅膀去了,不能见我,我只好回去。

也有时候,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如果运气好的话,他会跟我这个小屁孩多扯上一两句。我发现他学识渊博,懂得很多,与他交谈是一件悦心的事,只是他的思维有时候比较混乱,长时间重复一句同样的话:

小省,小省,不要喝陌生人给你的东西。”

你当我还是小孩子呢,这些话老师早就告诉我们了。”

不,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时间静静地走,岁月慢慢地流。陈棉,也就是那位哥哥,一心一意修补他的翅膀,有时候,母亲会说让我把他家里的信带给他,我从小窗口把信塞进去,他往往一反往日的平静,飞一样地冲过来拾信。

 

可是突然有一天,他不搭理我了,真的是不愿见我,颓废的气息又在他身上蔓延,他的眼眶红红的。

也就在这时,我发现母亲许久不让我带信了。

我依然锲而不舍地去找他,自顾自地说上一两句话。有一回,正当我想离开时,他忽然叫住了我,露出了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笑容。“小省,帮哥哥一个忙好不好?”

我受宠若惊忙说好。

阿姨帮助我修翅膀这么久了,我想送她件礼物谢谢她,可我身边又没什么东西。我进来的时候,所有东西都被他们收走放到一楼最后一间屋子里了,这样,你悄悄把你妈妈的钥匙拿出来,去那个房间找一个蓝色的双肩包,最里面有一个小夹层,仔细找肯定可以找到,里头有一个密封袋,拿给我,我想用里面的东西做个礼物。”他说到这里顿了下,随后又强调:“这是个惊喜,绝对不能让你妈妈知道,袋子连你也不能打开,千万不能打开,知道了吗?”

我开心的答应了,没有注意到我转身后,少年眼睛一闪而过的狡诈与阴骛。

我一一按着他说的话做了。

几天后,陈棉交给我一个纸质的天使塑像,穿着五彩的衣服有些奇怪与滑稽,不过,翅膀是洁白如雪的。

 

陈棉说天使喜欢阳光,要我将它放在母亲办公室光线最好的地方,我将它放在窗前,那盆茉莉的旁边,告诉母亲这是陈棉的心意,母亲很开心,说这孩子真懂事。

 

不知为何,陈棉告诉我最近都不要再去母亲办公室了,而不告诉我原因,只是非常坚定地用语言阻止我。

 

我觉得他的眼神有点吓人,再加上学校里的确有些事,很长一段时间就都没有过来。

 

而母亲待在办公室的时间越来越长,我想她一定非常热爱自己的工作。

 

 

 

 

我拿着一百分的卷子蹦蹦跳跳地走着,想着回去后母亲开心地拉着我转圈,突然发现自家楼底下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是小许吗?天,她怎么这样……”

作孽啊,她孩子那么小,怎么办啊……”

 

我好像预感到了什么,拼了命地往里挤。

 

透过大人腿间的缝隙,我隐约看见中间白布凸显出人形的轮廓,不,不能说是白布,应该说是红布,汩汩鲜血以红布为中心不断地肆意蔓延,好像一直延伸到我的脚下,死死地捆住我的脚让我动弹不得,一只手无力地垂在白布外。

 

我只觉得血液里有一股寒气从脚跟向上弥漫,直至全身,直至脑髓。心上像被狠狠地剜了一刀,两眼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只手戴着的珠串,是我母亲的。

 

 

 

 

很长时间里,我都无法接受是什么可怕的东西使一向乐观的母亲选择跳楼自杀。

 

 

 

 

几件衣服,笔,茶杯,病情记录本······还有一本日记本。我将母亲所有的东西放在一个箱子里,捧着它一步一步走出这个她工作了近十年的地方。我感觉她好像还在这里,在一个接一个的房间里询问穿梭,修补刷白一个又一个翅膀。

 

阳光刺眼得很,我微微眯起眼睛向前走去。

 

身后,被灌木掩盖了的“**戒毒所”几个字,也伴着阳光熠熠生辉。

 

我带走了窗前的茉莉,一旁的天使却已不在,应是飞去天国了吧。

 

 

 

 

也就在那时,我终于明白什么是毒品,以及母亲真正的职业,还有那些人为什么与我不一样。

 

我没有再去过戒毒所,再也没见过陈棉,听说他已经完全戒了毒,出院了。

 

我在心里祝贺他终于有了一双完整洁白的翅膀。

 

 

 

 

                                  

 

我叫陈棉,生我那年,地里棉花长得特别好,母亲便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我的故事很简单,没有听从他人劝告结识了不该结识的人,在纸醉金迷的场所喝了一星期的酒水,便深陷毒瘾不能自拔。

 

羞愤的母亲扇着耳光将我拖进这家私人戒毒所,将我交给以为阿姨。阿姨在生活上对我很好,她的女儿也很可爱。可我不解的是,阿姨不许我的家人来看望我,只允许他们写信,在这一点上我有些怨恨阿姨,一个深陷毒瘾的人连自己的亲人也不能见吗?

 

“你要专心戒毒。”阿姨说,“不能被外界的一切所干扰。”天天,我看着阿姨与她的女儿享受天伦,心中便记挂着自己的母亲,担忧,愧疚,思念。

 

我曾经苦苦哀求阿姨让我见见母亲,想将事情对她说明白,可一向温柔的阿姨突然用嘲讽地语气说:“你这样能见你妈妈吗?”我感觉到羞辱。毒瘾发作时,骨头里有蚂蚁爬得难受。恍惚中,脑海中阿姨冰冷的语气与母亲的笑容交织。我咬紧牙,拼了命也要将这该死的毒瘾戒掉。

 

还好,母亲定期的来信鼓励着我,我从没注意过母亲写起字来是那样好看。

 

 

 

 

直到那天,我发现阿姨竟间接地杀了我的母亲。阿姨告诉我,我的母亲来看我,那时我毒瘾发作,她让母亲隔着窗户看我,母亲见我这样,心痛不已,没等我清醒便要开车回家,也许是过度伤痛,开车注意力不集中,在拐弯处被一辆大卡车碾过。

 

我发疯似地捶打着玻璃,比毒瘾发作时还要可怕:“你为什么,为什么不等我毒瘾过后再带我妈来看我?这样她就不会那样难过,也不会出事了!”阿姨显得很冰冷:“事情已经发生了不是吗?要怪只能怪你自己。”

 

阿姨甚至不让我出去见母亲最后一面。

 

 

 

 

伴着痛心入夜,毒瘾又发作了,我在癫狂之峰与地狱之谷之间徘徊,眼前突然浮现母亲的面容:“棉儿,是她不让你见我的!”我感觉心里的一颗毒瘾此时不受控制地增长,将我吞噬。

 

我决定利用小省。

 

 

密封袋里白色的粉末,是我那个朋友以前给我的。

    我将它混合进上课用的颜料里。

    我将颜料涂在天使雕像上。

再通过小省之手送给她的母亲。

 

 

 

 

如我所愿的事情发生了,但在听到阿姨跳楼后,我的心却猛抽一下,随即想到小省,她该怎么办?但马上心又硬了下来,选择自杀的是阿姨自己,她就是意志不坚定,她完全可以选择同我一样进行戒毒啊!

 

我只想让她痛苦一下,却不曾想那种东西使不能开玩笑的。

 

死了也好,上去陪我母亲。

 

后来我才知道,毒瘾发作时,我的神经变得麻木,思想邪恶的可怕。

 

 

 

 

一切一直到我出院那天,乡亲们告诉我,我的母亲在我进去之后就上吊自杀了的时候改变了。

 

那一瞬,心中堆砌起来的仇恨之墙轰然倒塌。我慌了神,那些信呢?信怎么解释?

 

戒毒所里的其他阿姨告诉我,阿姨早知道母亲的事,但为了我不因此而灰心绝望,特地掩去了这一消息,她一边以我母亲的身份写信鼓励我,一边装作冰冷严酷激励我。

 

一切都是为我好。直到我快出院,她觉得此事没有瞒着的必要了,便编了个故事给我听,顺便再给我下一剂猛药,她认为这样的悲愤更能使我发奋戒毒。

 

 

 

 

 

陈棉啊,你比我女儿大不了几岁,千万不要让你下辈子在毒品之中度过啊。”

一次毒瘾发作时,我隐约听见站在玻璃窗外的阿姨流着泪说。

 

我无力地垂着双手,身体与眼泪沿着墙缓缓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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