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的日子

毛雨喧

   远远地，鸡啼了几声，村头的黄狗支棱起耳朵，卧着听。

   李叔照例是村里起的最早的那个，雾气还未散的时候，就听得那屋中传来几声响亮的晨歌——音节不成调，像极了老电影中一帧一帧的剪影，零零碎碎地，从时光中缓缓踱过来。蛰伏的村庄在这晨间小调中，渐渐地苏醒。远瞧着炊烟升起，又散入薄薄的雾霭中去。

   村那头的王婶从屋头探出头，扯着嗓子呼喝道：“李叔，灶膛火又灭啦，城里的煤气炉子咋个这么不顶用呢？”李叔趿拉着棉鞋，披上件冬袄，在交错的小道上摇晃着向前去。熟练地拨拉着煤块间的灰，他将上半身探进去，半晌，他掸掸身上的煤灰，就着院子那口井洗了洗手，大咧咧的对王婶道：“婶儿，行啦！”王婶急着道谢，扯着李叔的袖子硬要留他吃早饭。李叔扯扯袖子，连忙推辞：“邻里间这点儿小事儿，真是的。”却拗不过王婶的盛情。

   饭后，李叔拿着田头摘的草茎剔着牙，悠哉悠哉地向家踱，回应着村间热情的招呼声。不时有邻居塞给他些水果蔬菜，嘴里念叨着些感谢的话，李叔顾自地摇头，琢磨着家里的柿饼大约该上霜了，许是应挑几个鲜灵儿的给大伙儿尝尝。

   李叔是村里唯一一个读过书的，别的不说，就那一手好字也让人肃然起敬。这眼见着就要年末，李叔咋咋嘴，进城扯了几十张红纸回家，准备着多写几幅对联给大伙送去。运笔如流云，墨流浪奔潮涌，每个墨字都厚重，古朴，苍劲，嵌在纸上，像伫立千年的古钟。看着十几副对联，竟无一幅是滞涩的。“用心嘛，每年也就这一次我能帮帮大家了”，李叔如是说。

   冷风鼓进来，在潮湿的心头上凝成一股冻雨，李叔拢拢袖口，找了几张半新的报纸，夹着走向村中那位年寿最高的老人家，午后，老人还在午睡，李叔蹑手蹑脚地进门，打起浆糊细细的为窗子糊纸。半晌，李叔耸耸酸痛的肩头，帮老人掖好被子，又轻轻走出去，深呼一口气，李叔觉着心中的担子放下了。

    天已向晚，归鸦背日，倦鸟投林。月儿分外的清白圆润，挂在蓝汪汪的天上，像从豆芽缸里刚捞上来一样，又白又胖。李叔坐在蛋清儿样的月光里，呼噜呼噜地抽着水烟，听着田垄上大伙儿的絮叨，“眼见着又是新的一年”，李叔自在的说道。

   深夜，村子陷入了沉睡；鸡将头埋在翅下，动也不动；黄狗将脑袋搁在爪子上打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