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尽情流
江苏省仪征中学语文组 卞文惠
近日,我细读了沈从文的《边城》。读到那段再熟悉不过的祖孙对话,“人大了就应当守船呢。”“人老了才应当守船。”“人老了应当歇息!”读得我泪流满面,情不能抑。
我想起了你,外婆。你去世将近一年。这一年里,只要想到你,想起你失忆痴呆的日子,想起你弥留之际的样子,眼泪就抑不住盈满眼眶。有次在课堂,学生提到家里赡养老人的事情,我也忍不住说起你凄凉的晚年光景,说着说着失声凝噎痛哭。有人笑我痴,有人说我看不开,我也不停问自己,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这段争着守船的祖孙情,这般纯粹的守护,就像一把利斧凿开了我尘封的记忆之门。在我最初的记忆里,你不是别人家外婆的那般慈爱模样。记得学生时代,同学们分享着在外婆家小住玩乐的喜悦,我总是很羡慕,也很落寞。我的外婆家就在隔壁,几步之遥,难有距离带来的惊喜。更令人羡慕的是同学们的外婆都是宠溺偏袒自己的,尤其在被母亲大人责罚的关键时刻,外婆的怀抱或身后都是最好的藏匿之所。当我受到母亲责罚时,你没有从中阻拦,施以援手,也没有冷眼旁观,缄口不语,反而出语认可责罚的必要,耳边飘着你惯用的“不打,就磨大人” “小时候不管,大了还有得了” “不打不成人”的高冷语调。说老实话,在当时对你是有埋怨的,怨你见危不救,怨你不近人情。
身边人总说你外婆年轻时很要强呢,看着满头银丝的你,我是不相信的。你不识字,你的活动圈就是那个小村庄,连脚踏车也不会骑,上街总是步行去。据说和两位舅舅分家时,你只提出一年六百斤稻谷作为口粮的要求。在你屋后的那方竹园,常见到你挖春笋,捡拾笋叶,砍竹子的身影。你用自己的双手,流自己的血汗,积攒你和外公的养老费。总是听你和妈妈姨妈说:“要得有,还要自己有”,“伸手向人要,活德,了戏了”。到你失忆忘记家人的时候,你还念叨“假好呢”。我打心眼里,佩服你自尊、自强。你那一辈子始终挺直的身板镌刻在我的心里,给我最重的念想,给我最深的昭示。
还记得在你的灵柩前,二姐的痛哭声:“我婆婆跟人家婆婆不一样,她跟我奶奶一样。”那也道出了我的心声。我们仨打出生就没见到过自己的爷爷奶奶。在我最初的记忆里,你是外婆,更像奶奶。从早到晚,家中到处有你忙碌的身影,在厨房忙着做热腾腾的饭菜,忙着洗我们一家人的衣服,忙着帮编席子的女儿打下手……家里的日子过得顺顺当当的,都离不开外婆你倾尽全力的扶持。一家人就是在一起吃好多好多顿饭,我的外婆就是和我们吃同一锅饭,但是不住一个家,忙活得再晚,你总要回自己的小屋。记得晚饭后,爸妈总会说,送婆婆家去。我们仨都争着送,我最小,争得机会最多,扶着你的手臂,就这样陪着你走那几十米的路,那是一种心安。后来出去上学,爸妈又到外面买房,将老家的房子卖了,我们渐渐松开了那本该搀扶你到底的手。到我嫁人,你已经八十五岁,那时你耳朵已聋,但双目还没失明,家人都劝你在楼下看看我的新家,你却劝外公一起爬上四楼,要看一看孙女的家,见证孙女幸福生活的模样,你至始至终都没有放开陪伴我们的手,还是站在原地,不曾远离。 放下《边城》,下班回家,那段“人大了就应当守船呢。”“人老了才应当守船。”“人老了应当歇息!”对话仍在脑海翻滚;外婆你弥留之际,躺在铺板上奄奄一息,我抱着你的脸痛哭时,你吐给孙女的话 “小乖乖,我保佑你”清晰地在耳边回响。外婆,你养我长大;我没能陪你到老。时间无情流逝,我怎能把你遗忘!就这样让眼泪流,用泪水洗刷我的愧疚,用泪水承载我的思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