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边的老人》取材于20世纪30年代西班牙内战。《桥边的老人》关注的不是英雄、正义,也不是”主义”、政治,而是战争中的小人物和弱者。他们是无辜的受害者。残酷的战争来了,将家园、亲人都无情地撕碎。在这里,战争成了作者的谴责对象,对生命价值的珍视更令小说充满了悲悯的力量。
桥边的老人
一个戴钢丝边眼镜的老人坐在路旁,衣服上尽是尘土。河上搭着一座浮桥,大车、卡车、男人、女人和孩子们在涌过桥去。骡车从桥边蹒跚地爬上陡坡,一些士兵扳着轮辐在帮着推车。卡车嘎嘎地驶上斜坡就开远了,把一切抛在后面,而农夫们还在齐到脚踝的尘土中踯躅着。但那个老人却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他太累,走不动了。
我的任务是过桥去侦察对岸的桥头堡,查明敌人究竟推进到了什么地点。完成任务后,我又从桥上回到原处。这时车辆已经不多了,行人也稀稀落落,可是那个老人还在原处。
“你从哪儿来?”我问他。
“从圣卡洛斯来,”他说着,露出笑容。
那是他的故乡,提到它,老人便高兴起来,微笑了。
“那时我在看管动物,”他对我解释。
“噢,”我说,并没有完全听懂。
“唔,”他又说,“你知道,我待在那儿照料动物。我是最后一个离开圣卡洛斯的。”
他看上去既不象牧羊的,也不象管牛的。我瞧着他满是灰尘的黑衣服、尽是尘土的灰色面孔,以及那副钢丝边眼镜,问道,“什么动物?”
“各种各样,”他摇着头说,“”唉,只得把它们抛下了。”
我凝视着浮桥,眺望充满非洲色彩的埃布罗河三角洲地区,寻思究竟要过多久才能看到敌人,同时一直倾听着,期待第一阵响声,它将是一个信号,表示那神秘莫测的遭遇战即将爆发,而老人始终坐在那里。
“什么动物?”我又问道。
“一共三种,”他说,“两只山羊,一只猫,还有四对鸽子。“
“你只得抛下它们了?”我问。
“是啊。怕那些大炮呀。那个上尉叫我走,他说炮火不饶人哪。”
“你没家?”我问,边注视着浮桥的另一头,那儿最后几辆大车正匆忙地驶下河边的斜坡。
“没家,”老人说,“只有刚才讲过的那些动物。猫,当然不要紧。猫会照顾自己的,可是,另外几只东西怎么办呢?我简直不敢想。”
“你的政治态度怎样?”我问。
“政治跟我不相干,”他说,“我七十六岁了。我已经走了十二公里,我想我现在再也走不动了。”
“这儿可不是久留之地,”我说,“如果你勉强还走得动,那边通向托尔托萨的岔路上有卡车。”
“我要待一会,然后再走,”他说,“卡车往哪儿开?”
“巴塞罗那,”我告诉他。
“那边我没有熟人,”他说,“不过我还是非常感谢你。”
他疲惫不堪地茫然瞅着我,过了一会又开口,为了要别人分担他的忧虑,“猫是不要紧的,我拿得稳。不用为它担心。可是,另外几只呢,你说它们会怎么样?”
“噢,它们大概挨得过的。”
“你这样想吗?”
“当然,”我边说边注视着远处的河岸,那里已经看不见大车了。
“可是在炮火下它们怎么办呢?人家叫我走,就是因为要开炮了。”
“鸽笼没锁上吧?”我问。
“没有。”
“那它们会飞出去的。”
““嗯,当然会飞。可是山羊呢?唉,不想也罢。”他说。
“要是你歇够了,我得走了,“我催他。“站起来,走走看。” “谢谢你。”他说着撑起来,摇晃了几步,向后一仰,终于又在路旁的尘土中坐了下去。
“那时我在照看动物,”他木然地说,可不再是对着我讲了。
“我只是在照看动物。”
对他毫无办法。那天是复活节的礼拜天,法西斯正在向埃布罗挺进。可是天色阴沉,乌云密布,法西斯飞机没能起飞。这一点,再加上猫会照顾自己,或许就是这位老人仅有的幸运吧。
文题解读:1936年7 月,西班牙内战爆发,共和政府军和法西斯佛朗哥的叛军展开激战。海明威不但与许多美国知名作家和学者一起捐款支援西班牙人民正义的捍卫民主、反法西斯斗争,而且作为战地记者三次深入前线,在炮火中写了剧本《第五纵队》,并创作了长篇小说《丧钟为谁而鸣》。
思路释解:这篇小说虽篇幅短小,但构思精巧,选材典型。
小说首段进行场面描写,介绍故事发生的环境。主体部分由对话构成情节,通过对话,将老人的内心之痛刻画入微;最后一段交待结局,既是对背景的再次点明,又有一定的象征意义。
文章的构思和取材是巧妙和独特的,它不是以战火纷飞,血腥残酷的战争实景来表现该主题,而是以在战争即将到来前,一个相对平静的环境下,一个孤身老人当人们竞相逃命时的内心世界,冷静而逼真地揭示出了战争的残忍、罪恶。 在小说的情节安排上,作者通过将撤离人群的逐渐稀少、远去,战争越来越近的紧张感与老人从始至终的缓慢平和的语调,与战争毫不相干的谈话内容冲突着,把小说一步步推向高潮,让人不禁为老人的安危担忧,也更深刻的感受到主题。
主旨提炼:《桥边的老人》实在是一篇小品:仅由一幅画面、一段对话构成,格局之小,笔法之简练,在宏大战争主题的小说林中,可以说微不足道,但《桥边的老人》仿佛一个小小的窗口,以小见大地揭示出战争的残忍、罪恶,显示出战火纷飞的年代里人性的善良--对生命的尊重与对和平的渴望。
叙述视角:首先,这种角度给了我们一种”亲历”的感觉,仿佛这是一篇来自战场的报道,一个真实的特写,可以增加一些真实感和亲切感。
其次,采用第一人称,可以避免作者的介入,更多的是显示故事而不是讲述故事,显得比较亲切、自然、真实。具体说来,小说通过”我”之眼,通过”我”与老人之间的对话,尤其是老人三次唠叨着”猫会照顾自己,可是,另外几只东西怎么办呢?”这样的细节描写,将老人的内心之痛刻画入微。尽管没有一句带有情绪化的语言,却令我们感受到对战争的谴责和对和平的热爱。
最后,”我”作为故事的叙述者讲述的仅仅是”我”的所见所闻,对其他人物的感受只能推测,这对读者而言,要求能挖掘人物的心理,玩味故事的内涵。比如,在小说末尾,当”我”再次催促老人离开,而老人却无力起身时的动作描写和语言描写:老人”摇晃了几步,向后一仰,终于又在路旁的尘土中坐了下去”,那时我在照看动物,他木然地说,可是不再是对着我讲了,我只是在照看动物。这一切都是客观地呈现出来的,关于老人在战争中的命运和老人对现实的情感等,都需要读者借小说的信息推导出来。
人物对话:1、对话设计富有张力。2、对话成为推动叙述的主要力量。3、对话看似简洁,却蕴涵大量的信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