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您快吃饭吧,再不吃就要凉了!”我在桌旁催促着父亲吃饭,他没有光彩的眼睛呆呆地看了我一眼,复又落回到满桌的菜肴上,用颤巍巍的手,又开始夹菜。
我叹了口气,心中五味杂陈。
照顾阿尔茨海默症的父亲已经三年了。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当我亲手照顾父亲时才明白了其中含义。在父亲记忆的房间被一道无形的锁渐渐锁上之时,作为子女的我只能在一旁无助地望着父亲的眼瞳逐日变得黯淡。
在一次又一次地忘记名字、忘记回家的路、忘记我与父亲之间的记忆之后,我望着父亲的眼神也在无意中变淡。不知何时起,我对父亲无尽的崇敬与爱戴似也被落了锁,封存在心的迷雾中。我挣扎着,却无法从眼前的父亲找回那把钥匙。
忽然儿子的声音从后方传来:“爸爸,你看我找到了什么?”我叹了口气,将目光从机械地吃饭的父亲身上转移到近日沉迷“寻宝游戏”的儿子身上,“又在储藏室里乱翻到什么了?”
儿子一蹦一跳地走来,手中还攥着一间小物什,“爸爸你看,这是什么?”
我低头望去,不禁一怔,那是一把已被磨掉了漆、褪了色的竹笛子。我还记得,那是父亲小时候削给我的。
我抖着手从儿子手中接过,置于唇边,小心地吹响了几个音符,这么多年过去了,这竹笛竟还与当年的音色没有太大的差别,熟悉的音符一下子充满了整个屋子。
当年家里穷,别的家孩子买得起的玩具家里都买不起,父亲见我郁闷的神情并没有什么安慰,却忽然在某一个晚上,递给了我一支仔细上了漆的竹笛:“这是我托朋友上的漆,你看能吹不?”我不以为然地接过,却瞥见了父亲手上的一条暗红色血痕,我们家哪有闲钱买这个,这么说,这是爸爸亲手给我做的……自那以后竹笛的声音便贯穿了我的少年时期。
忽的,心中似有什么被开启了,又有记忆满溢而出,父亲告诉我不用担心学费,尽管考大学,父亲给我汇生活费时问够不够用……我不禁热泪盈眶,又吹起了一支少年时常吹的小曲。
“爸爸这是啥呀?”儿子不解于我的动情,拉着我的衣角问道,我不禁转过头去看看父亲,正在吃饭的父亲缓缓放下了筷子,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清明,他笃定地说:“这是我给儿子削的竹笛……”,我仿佛听见了父亲记忆之门“咔哒”一声的开锁之声,喉间一动,淌下泪来。
后来发现,这把光阴的钥匙所打开的父亲的记忆之门,很快便又合上了,但它开启的我关于父亲的这颗永不褪色地爱着我的灵魂的记忆之门,却不会再度落锁了。
我又可以吹着竹笛耐心告诉父亲回家的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