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阅读《送考》

来源:仪征中学 时间:2020-09-09
 

原文阅读

送考

今年的早秋,我送一群小学毕业生到杭州来投考中学。
  这一群小学毕业生中,有我的女儿,和我的亲戚、朋友家的儿女。送考的也还有好几个人,父母、亲戚,或先生。我名为送考,其实没有重要责任,一切都有别人指挥。我是对家里的牵牛花失了欢,想换一个地方去度送这早秋,而以送考为名义的。因此我颇有闲散心情,可以旁观他们的投考。
  坐船出门的一天,乡间旱象已成。运河两岸,水车同体操队伍一般排列着,伊哑之声不绝于耳。村中农夫全体出席踏水,已种田而未全枯的当然要出席,已种田而已全枯的也要出席,根本没有种田的也要出席;有的车上,连妇人、老太婆和十二三岁的孩子也出席。这不是平常的灌溉,这是人与自然奋斗!我在船舱中听了这种声音,看了这般情景,不胜感动。但那班投考的孩子们对此如同不闻不见,只管埋头在《升学指导》、《初中入学试题汇解》等书中。我喊他们:
  “喂!抱佛脚没有用!看这许多人的工作!这是百年来未曾见过的状态,大家看!”但他们的眼向两岸看了一看,就回到书上,依旧埋头在书中。后来却提出种种问题来考我:
  “穿山甲欢喜欢吃什么东西?
  “耶稣生时当中国甚么朝代?”
  “无烟火药是用什么东西制成的?”
  “挪威的海岸线长多少英里?”
  我全被他们难倒,一个问题都回答不出来。我装着内行的神气对他们说:“这种题目不会考的!”他们都笑起来,伸出一根手指点着我,说:“你考不出!你考不出!”我老羞并不成怒,笑着,倚在船窗上吸烟。后来听见他们里面有人在教我:“穿山甲欢喜吃蚂蚁的!……”我管自看那踏水,不去听他们的话;他们也自管埋头在书中不来睬我,直到舍舟登陆。
  乘进火车里,他们又拿出书来看;到了旅馆里,他们又拿出书来看。一直看到赴考的前晚。在旅馆里我们又遇到了几个朋友的儿女,大家同去投考。赴考这一天,我五点钟就被他们吵醒,也就起个早来送他们。许多童男童女,各人携了文具,带了一肚皮“穿山甲欢喜吃蚂蚁”之类的知识,坐黄包车去赴考。有几个十二三岁的女孩,愁容满面地上车,好像被押赴刑场似的,看了真有些可怜。
  到了傍晚,许多孩子活泼泼地回来了。一进房间就凑作一堆讲话:哪个题目难,哪个题目易:你的答案不错,我的答案错。议论纷纷,沸反盈天。讲了半天,结果有的脸上表示满足,有的脸上表示失望。然而嘴上大家准备不取。男的孩子高声地叫:“我横竖不取的!”女的孩子恨恨地说:“我取了要死!”
  他们每人投考的不止一个学校,有的考二校,有的考三校。大概省立的学校是大家共同投考的。其次,市立的、公立的、私立的、教会的,则各人各选。然而大多数的投考者和送考者的观念中,都把杭州的学校这样地排列着高下等第。明知自己知识不足,算术做不出;明知省立学校难考取,要十个人里头取一个,但宁愿多出一块钱的报名费和一张照片,去碰碰运气看。万一考得取,可以爬得高些。省立学校的“省”字仿佛对他们发散无限的香气,大家讲起了不胜欣羡的。
  从考毕到发表的几天之内,投考者之间的空气非常沉闷。有几个女生简直是寝食不安,茶饭无心。他们的胡思梦想在谈话之中反反复复地吐露出来:考得得意的人,有时好像很有把握,在那里探听省立学校的制服的形式了;但有时听见人说“十个人里头取一个,成绩好的不一定统统取”,就忽然心灰意懒,去讨别个学校的招生简章了。考得不得意的人嘴上虽说,“取了要死”,但从她们屈指计算发表期的态度上,可以窥知她们并不绝望。世间不乏侥幸的例子,万一取了,他们便是“死而复生”,岂不欢喜?然而有时她们忽然觉得这太近于梦想,问过了“发表还有几天”之后,立刻接一句“不关我的事”。
  我除了早晚听他们纷纷议论之外,白天统在外面跑,或者访友,或者觅画。省立学校录取案发表的一天,奇巧轮到我同去看榜。我觉得看榜这一刻工夫心情太紧张了,不叫他们亲自去看,同时我也不愿意代他们去看,便想出一个调剂紧张的方法来:我和一班学生坐在学校附近一所茶店里了,叫他们的先生一个人去看,看了回到茶店里来报告。然而这方法缓和得有限。在先生去了约一刻钟之后,大家眼巴巴地望他回来。有的人伸长了脖子向他的去处张望,有的人跨出门槛去等他。等了好久,那去处就变成了十目所视的地方,凡有来人,必牵惹许多小眼睛的注意,其中穿夏布长衫的人尤加触目惊心,几乎可使他们立起身来。久待不来,那位先生竟无辜地成了他们的冤家对头。有的女学生背地里骂他“死掉了”,有的男学生料他“被公共汽车碾死”。但他到底没有死,终于拖了一件夏布长衫,从那去处慢慢地踱回来。“回来了,回来了!”一声叫后,全体肃静,许多眼睛集中在他的嘴唇上,听候发落。这数秒间的空气的紧张,是我这枝自来水笔所不能描写的啊!
  “谁取的”,“谁不取”,——从先生的嘴唇上判决下来。他的每一句话好像一个霹雳,我几乎想包耳朵。受到这霹雳的人有的脸色惨白了,有的脸色通红了,有的茫然若失了,有的手足无措了,有的哭了,但没有笑的人。结果是不取的一半,取的一半。我抽了一口大气,开始想法子来安慰哭的人,我胡乱造出些话来把学校骂了一顿,说它办得怎样不好,所以不取并不可惜。不期说过之后,哭的人果然笑了,而满足的人似乎有些怀疑了。我在心中暗笑,孩子们的心,原来是这么脆弱的啊!叫他们吃这种霹雳,真是残酷!
  以后各校录取案发表的时候,我有意回避,不愿再尝那种紧张的滋味。但听说后来的缓和得多,一则因为那些学校被他们认为不好,取不取不足计较;因为小胆儿吓过几回,有些儿麻木了。不久,所有的学生都捞得了一个学校。于是找保人,缴学费,又忙了几天。这时候在旅馆中所听到的谈话都是“我们的学校长,我们的学校短”的一类话了。但这些“我们”之中,其亲切的程度有差别。大概考取省立学校的人所说的“我们”是亲切的,而且带些骄傲。考不取省立学校而只得进他们所认为不好的学校的人的“我们”,大概说得不大亲切些。他们预备下半年再去考省立学校。
  旱灾比我们来时更进步了,归乡水路不通,下火车后,须得步行三十里。考取了学校的人都鼓着勇气,跑回家去取行李,雇人挑了,星夜起程跑到火车站,乘车来杭入学。考取省立学校的人尤加起劲,跑路不嫌劳苦,置备入学用品也不惜金钱。似乎能够考得进去,便有无穷的后望,可以一辈子荣华富贵,吃用不尽似的。

                                                       1934年9月10日于西湖招贤寺

一、内容导读

1、这是一篇叙事散文,对学生在考试前后的不同神态和心态都做了分析性的叙述,细致而形象的刻画,表现了少男少女的天真、活泼、和机灵,又表现了他们在考试的重压下的焦虑和期盼,表达了作者对孩子的同情,揭示了这种考试的弊端。

2、关于作者

1898年11月9日,丰子恺出生在浙江省桐乡县。由于是同辈中唯一的男孩子,他自小便被包围在脉脉的温情中,这种温情后来跟随了他一生,浸透在他的性格里,使他总是以温柔悲悯的心来看待事物;发散在他的笔下,就变成平易的文字和纯仁的画风。

    1914年,丰子恺考上了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在这所学校里,丰子恺结识了对他的一生产生重大影响的两位老师——李叔同和夏丏尊。前者不仅给予他音乐和美术上的启蒙,也在为人处世上为他作了榜样;而后者所提倡使用生动活泼的白话文、如实地表现自己真实的感受的主张,则始终被他奉为圭皋,成为他以后散文创作中的最可亲可爱的特点。在这两位与他情谊深厚的老师那里,丰子恺找到了伴随他一生的三样东西--文学、绘画和音乐。

     1918年,李叔同出家为僧,丰子恺自此与佛教结缘。1919年学校毕业,组织发起"中华美育会"。创《美育》杂志。创办了中国教育史上第一所包括图画、音乐、手工艺各科的艺术师范学校--上海专科师范学校。1926年,丰子恺参与发起和创办开明书店。1927年11月,从弘一法师皈依佛门,法名婴行。1933年,故乡新居缘缘堂落成,自此专心译著。文革中遭迫害,1975年逝世。

丰子恺显示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他以悲天悯人的眼睛和心灵见证了“考试”对孩子幼小纯真的心灵所造成的深深创伤。孩子们被残酷的考试摧残得已经失去了许多童年该有的欢笑和纯真,在他们幼小的心灵里,也深深地埋下了考上一个好学校就是今后有好的生活开始的观念,这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来暗示读书如此功利化的结果,对成人世界的鄙弃和不满。

二、素养导航

1、通过人物形象的分析,体会人物的心理感受。

2、领会作者在《送考》一文中流露出的思想情感

3.了解丰子恺的人生态度和为文态度。

三、问题导思

(一)预习并思考在课文中一共出现了几个场景?分别用一句话概括每个场景的内容。

 

 

 

 

 

 

(二)四个场景中,出现的人物最多的是第一个场景。有我、村民和一群学生,其中村民和学生所关心的事有什么不同?我是如何看这一现象的?

 

 

 

 

 

 

(三)面对眼前的小孩(戴着厚厚的镜片,背着沉重的包袱,面前做不完的作业),谈谈你心目中的理想教育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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